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办案手记:烈日下的调解路

时间: 2025-07-10 15:11 来源: 民二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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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讲述人:民二庭法官助理徐锴涵

这篇稿件以法官助理的视角,细腻勾勒出一场发生在山间地头的纠纷调解始末。从起初对烈日下乡勘查的不情愿,觉得“案子简单不必奔波”,到跟着庭长一步步深入矛盾核心,见证邻里积怨的化解,他的心境悄然转变。

那些藏在卷宗之外的故事——调解三次未果的前因、卡在补偿数额上的执拗、被告对“心血之树”的不舍,让“简单案件”有了沉甸甸的分量。当看到原、被告从“隔着深沟”到握手言和,当握着按着红手印的调解协议感受到那份发自内心的轻松,他感到为民服务从不是纸上谈兵、嘴上说说,而是要像这样踏破杂草、汗湿衣衫,在田间地头倾听诉求,在法理与情理间找到平衡点,用真真切切的行动为老百姓解开“心结”。这趟山路,不仅化解了一场纠纷,更让“司法为民”的深意,在每一步踏实的脚印里愈发清晰。

这次去勘查现场,起初我心里确实盘算着几分“小九九”。

日头已攒足了灼人的力道,阳光把地面烤得发烫,连空气都透着股燥热,仿佛稍一触碰就要引燃似的。想着要顶着这样烈的日头往山里跑,心里免不了有些打鼓——倒不是怕辛苦,只是觉得这起案子看起来并不复杂,似乎不必特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奔波。

可庭长李莹莹已经利落地收拾好公文包站在门口,我便也迅速整理好案卷,快步跟了上去。

出城后的路渐渐难行,柏油路变成了坑洼的村间土路,车轮碾过碎石,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。翻看着手里的卷宗,我又过了一遍这起排除妨害纠纷:被告在原告承包的林地上栽了树,原告坚持要他腾退。

案件证据很扎实——村委会、林业站的证明把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;事实也清晰——被告自己也承认栽树的事,只是觉得该有笔补偿。“按说这案子的判决不难写,何必非得这大热天跑趟远山路呢?”我心里悄悄琢磨,明明有更省劲的处理方式。

“我们去现场是把争议林地的四至确认清楚,才能做出让当事人信服的精准判决。”李庭长若有所思。“但是,判决能了断案件,却未必能解开他们心里的结。”

引擎轰鸣声戛然而止,车子停在了山脚下。

世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

可这山上的路,显然还没“走成”——大片半人高的杂草里,只隐约嵌着些前人踩出的石块,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步子。原、被告二人隔着几步远,一前一后地跟着,彼此别着脸,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分给对方。明明是屋挨屋的邻居,此刻却像是隔着条深沟,连下山回家都要刻意保持着距离,那股子怨气,隔着杂草都能闻见。

“我花了这么多工夫起诉,图的就是法院能给我个明明白白的公道。”原告的声音里带着股子执拗,字字都透着“不讨个说法不罢休”的劲儿。

“我也知道是自己法律意识差才闹出这矛盾”,被告黝黑的脸上刻着几分倔强,语气却不肯软半分,“可这树是我种了这么多年的心血,说砍就砍?那我的损失谁来承担?”

村干部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,拉着我们往边上退了两步,低声道出了前因后果:先前村里前后调解了三次,为了不伤邻里和气,原告起初是答应给被告一笔补偿的,偏偏就卡在数额上没谈拢。原告一气之下起诉了,之前承诺的补偿也就不肯认了;被告心里本就憋着股火,这下更是认定了要讨个说法,两家人的矛盾就这么越闹越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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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在闷热的空气里一点点挪着步子,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。周遭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,带着化不开的焦灼,连草叶都像是屏住了呼吸。

在镇林业站工作人员的指引下,我们很快在地图上精准圈出了原告承包林地上被告种树的范围——此次勘察的任务,算是圆满完成了。但看着原、被告依旧紧绷的脸,李庭长借着树荫,拉着我趁热打铁,给两人做背对背的调解,总想着能多消弭几分积怨。

磨了好一阵嘴皮,原告终于松了口,答应再给被告一笔补偿。可被告一听数额,头摇得像拨浪鼓,脸上满是不认可:“这点钱连本钱都不够,咋弥补我的损失?”两边都像咬着秤砣似的,死死守着自己的底线,半分不肯退让。

李庭长跟林业站的同志低声合计了几句,忽然开口:“要不这样,原告给被告些时间,让他自己把树处理掉?”她指着山坳里的树木解释,“现在是夏天,就算腾出来地,也得等明年开春才能种;但被告要是冬天砍了树去卖,正好不耽误时节。”

这法子确实周全!我在心里暗暗叫好,眼角余光瞥见两人脸上的僵硬似乎松动了些。经过解释,原告也点头认可了这个方案。我正暗自松了口气,想着这下能顺顺当当返程了,被告却突然皱起眉:“这事我得回去问问亲戚朋友,过两天再给答复。”

一句话,像是往刚有暖意的水里投了块冰,前功尽弃的失落瞬间漫了上来——折腾半天,竟又回到了原点。

尽管我们几人轮番耐心释法、细致解惑,把其中的情理法理掰开揉碎了讲,被告心里那层顾虑还是没完全解开,始终下不了调解的决心。眼看日头渐渐偏西,我们只好一边往山下走,一边反复叮嘱双方,希望他们能再好好商量,尽早把这邻里间的疙瘩解开。

下山的路似乎比上来时更沉了些。抹了把额角的汗,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——忙活大半天,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带着遗憾回去。

走在前面的被告步子沉,背影里都透着犹豫。我忽然想起方才勘察时瞥见的那片林子,树干粗壮,正是成材的好时候。林业站的同志说过,这片山地的树木,最好赶在霜降前砍伐,一来木质紧实含水量低,贩子给的价高;二来入冬前能清完地,不耽误原告开春造林。可真要是拖到年底,赶上连阴雨,木材运不出去不说,万一再赶上政策调整,采伐证审批严了,想砍都没那么容易。

这么一想,忽然有了个主意,便快步走到被告身边,放缓了语气跟他聊起来:“老哥,你看啊,先前你们也谈过补偿的事,就因为没个书面凭证,后来才起了分歧。这次原告都松了口,现在签了协议,你就能踏踏实实请人准备采伐,赶在好时候把树卖了,钱落袋为安。”

这番话像是说到了他心坎里,被告愣了愣,低头琢磨片刻,我又接着说:“要是等两天有变动,原告改了主意,你再想找这么个能自己处理树木的方案,难不难?到时候耽误了采伐的好时节,一棵树少卖几块钱,几十上百棵加起来,可不是小数目。”他猛地一拍大腿:“你说得在理!就这么定了!”

“李庭长,这边可以再谈谈!”我赶紧招呼大家停下,一行人折身往村委会赶去,趁热把调解协议敲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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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村委会出来时,暮色已悄悄漫上山坳。空气里的闷热还没散去,但握着那份按着红手印的调解协议,每个人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——那是从心里漾出来的轻松。

原、被告俩人手握在了一起,先前的紧绷全散了,你一言我一语地称兄道弟,嘴里不停念叨着“以后还是好邻居”;村干部和林业站的同志也松了口气,辖区里的矛盾能在这儿化解,往后少了多少邻里摩擦的操心;我和李庭长相视一笑,这起看似简单的“小案”,在各方攒劲下终于有了暖心的结果。“小案不小办”的分量,此刻沉甸甸落在心里,法理、情理与社会效果,就在这握手言和里融成了一体。

“今天这趟山没白跑,不然哪来这么生动的故事?”李庭长笑着打趣。

可不是嘛。这些家长里短的纠纷,哪只是卷宗里几页纸的案情、判决里几行字的结果?背后都是当事人实实在在的日子,是柴米油盐里的牵绊。维护公平正义,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条文,而是要让法槌的余音里听得到烟火气,让裁判文书的字里行间传得出暖意。

原来,公平正义的分量,就藏在我们踏过的每一步山路里,藏在丈量民情的每一寸脚步里,最终稳稳扎根在百姓的心坎上。

后  记

进山路上,原告引着我们在村口小卖部停下,转身就要往里走:“天太热,我给大家买几瓶冰水。”

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喉咙冒烟,此刻能喝上一口冰水,确实是桩美事。可庭长悄悄往我这边递了个眼神,我立刻反应过来,抢先一步跨进小卖部,扫码付款一气呵成。转身时手里已拎着几瓶水,笑着对原告摆手:“您的心意我们领了,但纪律有规定,这水得我们自己来。”

回程的路上,车厢里的水早没了刚买时的凉意,瓶身甚至被体温焐得有些温热。可拧开瓶盖喝下去,那股清爽却直透心底——一半是调解成功的畅快,另一半,是那瓶水里藏着的规矩与分寸。

这无声的默契,这严谨的作风,就像这瓶水的余甘,会在往后的日子里,陪着我一步一步走稳脚下的路。





南漳县人民法院

2025年7月10日